2018年3月5日 星期一

談國貿業務人員的文化素養

談國貿業務人員的文化素養
【本文刊登於 1994年6月號鞋技通訊29期; 1995/02/24經濟日報副刊】

由於國家分裂,導致台灣特殊的國際地位,使台灣在國際社會的活動,側重在商業貿易。幾十年來,朝野「同心協力」的目標有三:第一賺錢,第二賺錢,第三賺錢!終於在國際社會上塑造台灣富有多金的形象,可惜台灣富有多金所招徠的覬覦和毀謗似乎比尊敬還多。
元月二十日從報上看到行政院主計處所公佈的國人文化活動參與率,資料顯示多年來國人並沒有因為經濟水準提高而增加文化活動參與,整體文化素養仍有待提升。
某位墨西哥的鞋材原料進口商,經過二年與台灣的生意往來之後,決心到亞洲來拜訪供應商,並趁機一窺東方文化之堂奧。她先到香港、中國大陸,然後再到台灣來拜訪她的供應商。台灣的供應商很熱情的招待她三天後,這位墨西哥女士禁不住道出了以下的評語:

「我這趟旅行經過了香港、中國大陸、台灣三個主要的華人社會。中國大陸雖然落後了一點,文化氣息卻依然相當濃厚,只要會講一點點英文的大陸人,都很願意向我介紹各種文化歷史典故。 香港的社會繁榮,公共建設便利,我可以感覺東方文化在此經過了商業的包裝。雖然沒有中國大陸的那一份質樸,透過香港人光輝亮麗的表達方式,我個人還是能夠接受。 在台灣我每天被待若上賓,所到之處都有業務人員殷勤作陪,真的有一點受寵若驚。令我覺得怪異的是他們在辦公室談生意、在車上談生意、在餐廳中也談生意。我問起一些文化歷史典故,這些業務人員的英文能力,就突然大打折扣,不是提議要帶我到故宮博物院,讓我自己看,便是支吾兩句,加上一個傻笑帶過。在故宮裡,我還可以看到死的文化,但是從台灣供應商及其國貿業務人員的接觸中,我連『死』的文化都看不到,更不用談可以令我印象深刻的中國文化,或是台灣文化。」

筆者心中不服,請這位墨西哥女士舉例說明,她說:
「我在台灣三天,受招待以吃的花樣最多,就舉『竹筷』為例,在中國大陸及台灣,我都問了相同的問題,希望能多了解有關竹筷的使用背景。 大陸的國貿業務人員用平白曉暢的英文向我表示:『中國人一向生活節儉,有環保的認知,發現竹子的生長能力強,多取之不為害。在湖海之濱,竹子作成船筏,成為水上的交通及漁業工具;在陸地上竹子可作為屋宇、桌椅、床具、曬衣架、車輛、水力工程的欄柵、農田灌溉的引水系統,乃至於弓箭、武器、樂器。竹筍可供食用,竹林風景令人駐足,其運用之廣,幾可涵蓋食衣住行育樂,而且這些竹器不堪使用時,還可以拆解當柴燒。竹筷子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項,可能與古代統治者怕在餐桌上遭人謀殺,以及中國菜料理前大多已先作細部處理,不太須要再帶刀上桌有關。』這一點介紹令我對中國人的生活智慧,產生無比的欽佩,也讓我了解中國人在節省與環保的理念下,如何善用資源。」

墨西哥女士接著又說:
「可是同樣的問題,台灣的國貿業務人員的回答是:『報紙說台灣人肝病多,竹筷成本較低,可以用後即丟,餐廳可以賺更多的錢。』聽到這種解釋,讓我這個墨西哥的客人面對滿桌佳肴,一時之間,不知如何下箸?餐桌上的對話與辦公桌上的交涉如出一輒,生意經遠多於文化味道。」

上述墨西哥經銷商對台灣的感受與評論並非不普遍,有一位東歐來的客戶曾經表示:「我與台灣不少公司洽談生意的過程中,發現你們除了談生意與吃飯之外,難道沒有其它高尚精緻的關切嗎?」(other decent and delicate concerns?)。一位來自中東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的商人表示:「經由雙方業務人員互訪,我發現台灣人很會報價做生意,可是對於生意以外的事物及觀感,則顯得有些拙笨(Awkward)。他們不願或不懂欣賞他國文化尚情有可原,不願或不懂得向外國人介紹中國或台灣有哪些好文化就令人費解了。」有一次在香港飛往杜拜的飛機上,鄰座的西歐旅客誤以為筆者是日本人(登機卡原名拼音Fuji),毫不隱瞞的表示:「有些台灣人以為錢多了,能作一些產品出來賣,就覺得了不起,其實在我們眼裡只是比較有錢的苦力而已。」(In our point of view, they are nothing but richer coolies.)
當然也有少數國貿業務人員在作生意之外,極願意用心去展現文化素養。某君從事鈕扣材料出口,去年聖誕節前不能免俗要寄賀卡給東歐客戶時,考慮過客戶的宗教與「牛」不衝突後,便費心查閱中國生肖典故,在賀年卡上寫著: 「新年將至,中國傳統習俗以十二種動物代表每個年度,循環不止。明年正是所謂的牛年,代表正直、忠誠、努力與豐收。本人將秉持一貫的忠誠與努力為您服務,並預祝 貴公司新年大豐收!」
客戶的反應不旦熱烈而且表示這是他們今年所收到最富文化特性的一張賀卡,將來有機會見面還要請教其它十一隻動物的典故。生意之外,另以文化素養展現個人魅力、增進情誼。
近年來第三世界國家紛紛開放,與台灣的貿易往來突然大增。國人常在暴發戶的偏見下誤認這些地區人民的文化層次必然很低,不自覺間便趾高氣昂(如台商在大陸的種種行為傳聞)。筆者某次應聘隨團擔任台商與越南工商合作會議之即席翻譯,雙方洽談甚歡之際話題便漸趨家常,越南代表以某大城市市長之身份表示歡迎台商多多觀光交流,突然台商團中某位具民代身份的團員問道:「聽說你們有一種五蛇酒相當有名,專門給男人喝的。」 「當然,如果有興趣的話,我們可以請大家喝看看。」越南代表客氣地說。這位台商團員接著問道:「如此說來我可以在當地測試這種酒的效力囉!」此時筆者一邊轉譯,一邊心中暗自羞愧嘆息,也很想知道對方的對應之道。只見對方依然面帶微笑地說:「我們越南的五蛇酒品質好、效力長,喝過數天後,您回到家裡依然有效!」無論當地的社會現狀如何,於官於商,其應對竟是如此不卑不亢,既能顧全其越南女性尊嚴,還能為其土產作一番宣傳。文化素養高低立判,怎不令人折服!
文化素養並非一朝一夕可以具備。上自政府的教育政策,下至各媒體娛樂節目,乃至於企業主管,都應該要為此再盡一份心力。理工商學院的課程何妨多加一些人本思想、文化歷史的講座;企業主管何妨自己多充實一些文史知識;多鼓勵手下同仁進修閱讀,學習國際禮儀。
至於現職第一線國貿業務人員,更應該多涉獵中國文史典故及台灣的鄉土文化源由,並且用心練習如何將中國的事物及台灣的鄉土文化,以外語的方式表達出來。倘若沒有本國歷史文化的素養為根基,面對外國文化及西洋的人與事,不是完全接納臣服,便是顯得膽怯而拙笨,我們怎麼努力工作,最後也只是較富有的苦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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